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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枝半影之地

作品:井中美人

第七章
2022-09-19

就这样,皮格马利翁得到了那块不可思议的石头,以及一个更不可思议的委托。

有那么一会儿,他因明确知晓自己并非神明之子而略感失落——这也许是每一个传说中人都会经历的失落。好在皮格马利翁对此原本就没抱多大希望,于是很快释然,转而去研究那块石头。

这时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他犹豫了,甚至可以说胆怯了。

他遇到过这样的情形,但那已是很久之前,他刚开始雕刻,没有任何人可以请教,只能稀里糊涂地重复历代雕刻者曾经的错误和困境,全凭天赋、直觉和机灵劲儿独自摸索,时时痛感自己的笨拙和无知……但那个阶段早已过去,现在他的能力和技巧为世人所公认,甚至得到了神明的认可——这简直超越了老代达罗斯,就连神一样的他,也不曾吹嘘接到过来自奥林匹斯山上的委托。

皮格马利翁已经进入了人们所谓的“鼎盛年”,仿佛再没什么能挡在他面前,只要灵感降临,接触到深藏在石头里的生命和灵魂,他就能在极短的时间里将之释放,震慑世人。

然而这一次,皮格马利翁犹豫了,甚至胆怯了。

他知道这块石头里深藏何物,从未如此清晰和肯定,清晰到似乎能感受到每一点轮廓,每一根线条,每一抹肌理,甚至每一下触感,栩栩如生,历历在目,几乎触手可得,但他就是不敢伸出手去。

他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也知道自己将要做到,但是他不敢。

凡人真的可以跨过那条界限吗?将长久的憧憬、渴求、眷恋和欲望化作可触及的真实,将生的气息注入凡人之手的创造物,以灵感、才华、技巧和热情,将久已逝去的灵魂从不可知的世界中牵引回来,再度赋予其全部世界和完整的生命……这是何等的疯狂,又是何等的诱惑。

这世间有哪一个创造者,能够抵抗这样的诱惑;又有谁,不为之胆战心惊、犹疑却步。

思考确非皮格马利翁所擅长,但到人生中这样的时刻,他也不得不努力思考一番了。虽然没有接受过像样的教育,他好歹也知道那句著名的箴言:不在遥远地方的,就在你家院子里——反之亦然。

当他以新锐艺术家之姿混迹于文明繁华的城邦时,曾有好心的爱智者为他解释过这句话:“当你觉得困惑无助时,你有选择,你可以向内求助于自己的心与灵魂,也可以走出去,突破自己,向大千世界中寻找答案和解脱之道。”

初闻此言,皮格马利翁只觉得恍然大悟,对爱智者们肃然起敬。在此之前,他和大多数人一样,认为这句箴言纯属废话,而爱智者都是活该被嘲笑的傻瓜。

那位可敬的爱智者还曾说,“箴言”这种东西,也不是为人生中寻常时光准备的。人们在寻常的日子里习得,却往往要在很久之后才懂得和践行,很多人甚至一生都没有这样的机会,只是将之用作炫耀,夸夸其谈。

回想起这些,皮格马利翁意识到,他已经在“自家的院子”里探究得太久,是时候去“遥远的地方”寻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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