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菠萝头

编辑：青 & 地表强温小锅炉

叶果还是给黎虹打了电话。

黎虹接了起来，背景里有音乐，还有年轻男性的声音问她要不要喝水。叶果这才觉得打扰了，说了声抱歉，问是不是方便。

“没事儿，信息和照片你看到了吧？”

叶果的目光落到黎虹之外的另一个人脸上，说：“啊，这是您今天沙龙的照片吗？”

“是啊，都是一些老朋友。宗润临老师知道吧？现在是我们院的名誉教授。”

宗润临是叶果爸爸辈的油画家，最近还看过他做艺术指导的新闻，一派中老年儒生的样貌，年少成名，涉足影视产业同样大获成功，叶果大学时课上还放过他参与制作的电影。

社会的认可度很高，同行对他的评价褒贬不一，近十年他的作品变少，但江湖一直有他的故事，比如生意，比如第三次或许是第四次婚姻。

叶果很确认这照片里没有宗润临本人。

“最边上那个，短头发那个，是不是很帅？”黎虹在电话那头轻轻笑，“他是宗教授的儿子。”

叶果又仔细看，完全看不出相似，宗教授的模样是再普通不过的汉族了。

“他算艺术二代发展得好的，之前是纸媒主编，家里更早就投了画廊，去年开始自己直接管理，签了不少画家和摄影师，商务上很有一套，有没有兴趣见一见？”

回忆起那张脸，叶果犯怵了，脸微微发烫。

“我连简历都还没有。”

“毕业的时候你做过吧，应该很快的。”

“让我再想想？您方便告诉我他的名字吗？我也来了解下背景。”

“宗跃，跳跃，沉鳞竞跃的跃。”

那个夜晚，叶果边啃着菜馒头，边将Zoo Art Gallery的公众号从创刊开始一直翻到最新一篇。包括现在正在做的个展、联合展览、博览会参展信息，艺术家介绍，专题以及艺术家招募，还有设计和出版业务配合宣推，另外还有两个大型商业综合体的艺术顾问相关……只有两篇是介绍了机构团队。

一篇是团队初创，公司五年前创立，除了主理人外全员女性。

另一篇介绍了最新主理人宗跃，他的身份除了主理人外，还有一串诸如前广告人，新媒体生活杂志主编，时尚杂志主编，生活专栏作家，影评人，策展人……

网站照片不是很多，多数是展示环境，办公环境，项目过会照。办公环境可能为了展示，而特意做出家居陈列的摆设，甚至一些陈列本身就是装置艺术。

宗跃有一张单人照，是他在公司LOGO旁的摆拍，看起来是一栋老式洋房建筑，三开间大小，有个小花园。他穿西装领的茶色开衫，牛仔裤和板鞋，笑得样板，没有今天吃饭时略显促狭的笑容。

进度条被黎虹拉得有些快，叶果不得不上网继续搜了其他信息。

找到了一集父子二人对话节目，在宗润临位于大理的工作室里，采访人是宗跃，前年的节目，当时他应该还不是Zoo Art Gallery的主理人，而是纸媒主编。

父子二人在一起，这一看倒是挺相似，但神态却差异很大，动态的宗润临眉宇间有些淡淡的忧愁，没有功成名就后的意气风发，宗跃却显然在事业巅峰，整个人外貌和精神状态绝佳。父子话题挺轻松，聊大理的天气，八月雨季，窗外是喜洲绿油油的田园，二人围坐在室内的炉子边喝茶聊天……话题是自然、人，以及传统的终极命题如死亡、孤独以及无意义，应该也是宗润临最近的创作命题。

可能因为他们的父子身份，这期无功无过的采访节目反倒成了抓人眼球的真人秀。

镜头里有宗润临最小的儿子，可能四岁或者五岁，还有宗润临不到三十岁的名模太太，因为是白族人，所以工作室就选在了喜洲。宗润临在镜头前展示了未完成的宗太太肖像画，太太穿着白族服装，红衣花帽，一缕白色流苏垂在一侧。宗润临继续画着，宗跃在一旁观摩。有个镜头切到了他的侧脸，望着画，又像望着肩膀上垂着白色流苏的父亲的妻子，眼神淡然。

在这一期结束时，还有他和最小的弟弟玩一只扎染小皮球的画面。

那一期点击率超高，有人把他望着父亲的画和模特儿的截图放在评论区，点评为现实版小妈文学，评论区基本开放状态，有人说宗润临的作品不过是如此，更多的还是点评他令人羡慕的私生活，什么子孙满堂原来是这个意思，还有点评宗跃的事业，酸他有人脉可以继承，有说他能忍到这个程度真是狠人。

叶果仔细留意着父子表情的差异，不排除是设计的，宗跃的淡然像是一种铜墙铁壁，将外界和内心完全隔绝。哪怕是演，要演好也是很难的。叶果自认做不到。

等关了电脑睡到床上，已经凌晨三点，她刚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准备入睡，床后跳上来一个东西……又大又重，踩了叶果好几脚，最后在原地转了几圈，团成一团，睡了。

那个夜晚，她又做梦了，梦到了“那个人”。

那一年叶果大二，郁荆生研二，他站在教室门外。叶果一直不太明白，那时他是不好意思走进来，还是等着叶果先和他打招呼。

第二天一早，失业的叶果不再需要早起，便想睡个懒觉，但七点不到就被压得透不过气，眼睛一睁，一张猫脸凑得老近。

她立刻坐起来，把猫轰下去。那祖宗跳到几步外，骂得挺脏。角落里的猫碗已经空了。

叶果只能爬起来给猫碗加满，又扣了一勺罐头上去，等洗完手躺回床上，手机上又发来老爸发来的语音：“果果啊，今天出去吗？我和你妈说了你养猫，她让我帮你装个金刚纱窗，你好开开窗，不然家里臭。”

叶果对着回语音：“不用了吧，我尽快送人。”

叶爸又说：“你纱窗也旧了，装个新的吧。我等下先出去找，你回来我再来装。”

然后就没有了信息。

叶果望着炫饭的祖宗，心想钱没收到，还来了个讨债鬼，这一进一出已经花了多少钱了。想到自己现在没工作，没了心情，干脆爬起来做好简历，又想到自己上一次拍证件照是几年前了。

她觉得这两年自己老了，其实也不是老，就是不打理。要出去找工作，除了简历还要面试，得打理，得在身上得花心思，看起来讲究一些。

想到讲究二字，叶果脑子里没出现黎虹，竟然出现了宗跃。

外貌好的人，哪怕家境一般，运气可能就会不一样。她想。

叶果决定先去理发，那么多年一直都是马尾，发稍都分岔了。能想到的是附近的小理发店。店主是夫妻档，阿姨洗头打下手，叔叔理发，价格良心，做的都是附近的生意。

她起床梳洗后出门，理发店刚开门，灯桶旋转起来，店里还有淡淡的氨水味道。六十多岁的叔叔一见到叶果，叫了声“小姑娘怎么来了”，阿姨正在加热毛巾，也叫了声果果。叶妈的头也是这里烫的。

坐上位置，叔叔对着镜子里的叶果问：“今天想怎么剪？”

叶果大概两年没弄头发，完全没想法。

“给你几个时髦的看看。”叔叔拿出PAD。

叶果记得小时候都是一本很厚的发型书，上面写着欧莱雅，里头模特儿都是外国阿姨。她把PAD从头末页，还是没选中。

阿姨走过来，对着镜子看了一会儿说：“果果啊，有没有人说你长得像个明星啊？就是甄嬛传里的那个……”

叶果确实也是短脸，眼角偏钝，整体偏幼态。

其实不光阿姨觉得，叶果爸妈也觉得，看甄嬛传的瑛贵人说像，后来那个角色被处决时，爸妈难过了两天，说皇帝不得好死，差点弃剧。重播的时候，被处决的那集一定是跳过不看的。

“那个明星短头发好看，长头发一般。”阿姨说。

叔叔翻到了一张齐脖短发说：“这个，不用做定位烫，下头打薄，上头显得厚，读书怕刘海挡眼睛就抓个半马尾，再加个颜色，时髦！”

叶果当下决定就这个。

阿姨把她迎到洗头台盆前，让躺下说：“毛巾有点热，熬一下。”从旁边的柜子里夹了一块热毛巾出来，抖了抖，扑了上来。

叶果在毛巾里龇了嘴，说：“哎，烫！”

“毛孔打开就舒服了！”阿姨的声音从毛巾缝里钻进来。

那天中午，叶果剪完头发，立刻去新村小照相馆拍证件，顶着一头深栗色齐脖短发在白色背景前坐好。摄影师拍了几张，又去电脑上修片印了出来。

叶果拿着裁好的证件照，走在街上，路过附近书店，望着玻璃里倒映出来的自己，忽然感觉到未来可能会不一样。不是说漂亮会转运之类，而是她确定自己正试图走进一套之前不在意的规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