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采采
编辑:乖乖
松芽听见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偶尔飞过的小虫的嗡鸣,粗糙的木板边缘蹭着她的耳朵,发出细小而又贴近的摩擦声。除此之外,世界安静极了。
“我”这个念头就在这时钻进松芽的脑袋,像是突然闪现的一个想法。松芽对此并不在意,因为此刻她的脑袋正嵌在狗洞里,细小的沙粒粘在脸上,温热的阳光晒着撅起的屁股。对她来说,现在事关紧要的是钻过狗洞。
松芽四岁,头又大又圆,狗洞只要能容纳她的头,就可以让身体毫不费力地通过。她四肢着地,小心地让头穿过洞口,然后缩起肩膀,用手肘和膝盖的力量向前推进,等胳膊也进去之后再用手扶住洞口轻轻一撑,整个人就顺利地钻过去了。
松芽钻进院子,扑扑身上的沙土,捡起事先扔进来的书包。和院门一样,屋门也锁着。“奶奶!”松芽喊道,没有一点回应。奶奶不在家。松芽想着,卷起脏兮兮的书包,把它从门上的狗洞里塞出去,自己又故技重施,钻出了院子。
门外是一条窄窄的乡间土路,路对面是奶奶家的菜园。松芽不能去菜园里找奶奶,因为那里布满垄沟、支架、藤蔓和叶子,像个巨大的绿色迷宫。她也不愿再走回幼儿园去,正午的阳光照耀在灰白的沙土路上,路上一个人都没有。
“奶奶到哪去了呢?所有其他的人都到哪去了呢?”松芽用新冒出的念头想了一下,这个想法用起来好像很容易,“好像全世界只有我自己。”
一种新鲜但又不太舒服的感觉笼罩了她。也许是她刚才看错了,屋门并没有锁上,也许是自己的声音不够大奶奶没有听见吧?松芽很乐意这么想,甚至愿意把刚刚的经历抹掉,再重来一次。
她抬头看看高高的木板墙,树叶的影子在她鼻尖上晃荡。再来一次,使劲把书包扔过墙头,再钻一次狗洞,回到院子里去。松芽这么做了,这一次她已经非常熟练,更快更轻巧,几乎连耳朵都没有蹭到。
院子里依旧静悄悄的,矮小但繁茂的李子树沉默地站在院子中央,劈好的木柴整齐地堆放在角落里。狗屋空空的,它的主人像往常一样一早就跑出去玩耍,直到入夜才会回来。屋顶和木板墙圈起一方边缘参差的天空,稀薄的云彩在松芽头顶飘荡。
“奶奶……”松芽嘟哝着,手上胡乱地缠着书包带子。小小的院子熟悉而又陌生,让她感到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与世隔绝的空间。狗洞是院里和院外之间唯一的孔道,但外面和院里一样也是静悄悄的,那个平日里充满喧嚣的世界仿佛在和她躲猫猫似的——当她从狗洞爬进,院子就变成安静的口袋;当她从狗洞爬出,外面就变成无人的梦境。在狗洞的两端,只有松芽一个人。
她从来没有这么强烈地感觉到自己的存在,刚才钻狗洞时冒出的那个想法现在渐渐清晰起来。松芽、自己、我。不是任何的其他的人,是我。在这个世界里,所有的其他人看不到也无法触碰我,而我只能永远在狗洞里爬进爬出、呆在无人的院子里……
她害怕了,站在院子里放声大哭。
“谁呀?谁在哭呀?”院子外面传来邻家爷爷的声音。
“是我,松芽。”松芽来不及收起哭腔,连忙答应。
“你哭什么?”
“我放学回来,我奶奶不在家,”松芽抽泣着,“所有的门都锁上了。”
邻家爷爷似乎沉吟了片刻。“那你是怎么进去的?”
“我……我从狗洞钻进来的。”松芽用脏手抹着脸上的泪水。
邻家爷爷大笑起来:“你奶奶去我家串门了。”他顿了顿,“你还能钻出来吗?”
“能!”松芽雀跃起来,再度从狗洞钻过去。邻家爷爷笑眯眯地站在门口,抱起扑进怀里的松芽。小路的转角处,松芽的奶奶跟邻家奶奶说笑着,一起朝他们走过来。邻家爷爷给大家讲了她的冒险,因为委屈和羞耻,松芽差一点又哭出来。
院门上锁的事情再也没有发生过,松芽再也没有钻过狗洞。但是,钻狗洞时冒出的那个想法却一直无法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