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采采
编辑:乖乖
松芽的学校建在小城的山峦之间。虽然街道和房屋已经完全遮盖了山地的原貌,但建筑仍旧起伏错落,像许多大小不一的积木挨挤在一起。
即便是学校本身也并不是平坦的。从学校大门去往最近的马路需要爬上一道陡峭的石阶,从校门进到操场则需要走下一条平缓但漫长的坡道;操场的一侧是一堵将近两人高的围墙,墙头上种着一排矮矮的榆树。胆大的同学常常会踩着窄窄的台阶爬上墙头,猫着腰在树底下一溜小跑,再从树丛的某处缺口钻过去,外面那条跟墙头齐平的小路便是逃学的捷径。每当下大雨的时候,高处的雨水便会像瀑布一样从墙上坠落下来,在操场上变成横行无阻的洪流,再穿过操场另一侧的栅栏奔向下面人家的院子。
每当下课的时候,几百个孩子都挤在不大的操场上玩耍:篮球架和足球门附近是男孩子们的地盘;围墙下的一溜树荫里,好静的女孩子们三五成群的凑在一起聊天;水泥造的领操台上,声称会练“绝世武功”的调皮鬼们在比比划划;尘土飞扬的操场中间,跳皮筋的高年级女生能轻松地表演高难度的花样,但偶尔会被旁边摇起的跳绳套住;单杠、双杠、攀登架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孩子,甚至每一根铁栅栏上都有一个孩子抱在上面……
在课间的游戏中,松芽又结识了许多新的玩伴,也收获了新的友情,她于是重新振奋和快乐起来,就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同班的小茹成了松芽最要好的伙伴,她大胆而又果敢,总能和松芽想到一起。还有几个人总是和她们一起玩——性格温柔的胖乎乎的小鹤,留着男孩子一样短发的、大眼睛的小蕾,还有松芽后桌那个戴眼镜的男生。他们一起想出各种有趣的点子,一起专心投入到各种游戏当中。
拥挤的操场并不是尽情游戏的所在,松芽和伙伴们更愿意钻出栅栏、翻过围墙到学校外面去,尤其是在“自由活动课”上。开始的时候,他们只是在离学校最近、最熟悉的地方做些平淡无奇的游戏,比如在学校对面的住宅楼道里捉迷藏、在围墙外的小花园里跳格子。经过一点点的探索,他们渐渐敢于去到更远的地方,做更加冒险的游戏。老师是肯定不会允许他们跑出校园的,他们对此心知肚明,于是那些玩乐的地方就成了他们共同保守的秘密。
他们第一个秘密基地的入口是学校的煤仓。这个黑洞洞的小仓房从不锁门,任何人都能随意地出入,但也从来没有谁会对这里感兴趣。松芽率先发现了煤仓房顶上的破洞和攀爬的路径:首先爬上煤堆,通过破洞跳上煤仓的屋顶,然后沿着屋顶一路向前,就会看到一个铁栅栏组成的垂直方井。方井很窄,一次只能容一个人通过,但两头都有出口。如果扶着栅栏一直向下,就可以从贴地的缺口进入隔壁的院子;如果攀住栅栏一直向上,就能到达一座建筑的房顶。
从表面上看,下面的院子只是一所半死不活的汽修厂,而那座建筑也只是一个仓库。但当他们钻出洞口的瞬间,一切就会变得不一样了——
那空荡荡的屋顶其实是一个发射平台,上面铺设的灰色水泥和黑色沥青里安装了能量吸收装置,每当太阳晒热屋顶,那些光和热都会被装置收集起来。不要小看这些零星的能量,它们会好好地被保存起来,一点也不会浪费。直到有一天,能量积蓄得足够多时,平台下隐藏的飞船就会启动,屋顶会像盒子一样打开,到时候松芽和伙伴们就可以驾驶着飞船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松芽他们每次都会去平台查看,能量的数字一直在增长,只不过现在还不到时候。在耐心等待的同时,他们还需要收集一些零件和物资为即将到来的航行做准备。因此,他们必须潜入竖井下面的院子里。院子里总是有人守卫的,所以必须加倍小心,那些守卫一旦发现他们,就会大吼着赶他们离开。不管是否能完成收集任务,为了不暴露他们进入院子的方式,他们都会选择另一条路线离开:一个挨一个地溜着墙根,小跑着穿过院子、跑出大门。大门外面是一条宽阔的马路,出门之后向右掉头,就能看见不远处的白色城堡。
城堡所在的地方原本只是一片空地,穿过空地向右转,再绕过一片低矮的平房就能回到学校。但突然有一天,很多大卡车轰隆隆地开到空地这边来,卸下成百上千块又大又重的水泥板,把它们高高地堆起来,变成了一座有两个塔楼的灰白色城堡。
比起发射平台,这座城堡更让他们流连。松芽和伙伴们渐渐忘记了查看能量、收集物资,而是直接穿过大院,跑到城堡这边来。爬上那些高低错落的城砖、登上塔楼之后,他们就有了新的头衔——国王、公主、将军、大臣、骑士、占星师或者园丁。他们在这里爬上爬下,忙忙碌碌,每个人都身兼数职。在城堡里,他们一起统治王国、眺望疆土、争论战术、占卜未来,也会悠闲地喝茶绘画、培育花草……城堡上有足够的空间让他们尽情玩耍,也能让他们用想象把它装扮得金碧辉煌,好似梦幻。不过,城堡中的生活终归太过于安逸祥和,松芽和伙伴们的心里仍然渴望着惊心动魄的冒险。
所以,当天气晴朗而他们又格外胆大的时候,松芽和伙伴们就会去往城堡东边的“魔窟”探险。
那里原本是一片老旧的民居,原先的主人们大概已经搬走了,民居也被拆掉了大半,隐藏在其中的魔窟便显现了出来。松芽和伙伴们发现了这片幽暗的神秘之地,开辟了一条新的探险之路。
他们会用咒语打开最北边的一扇木门,进入这神秘的洞穴,从上方照射下来的一缕阳光将指引他们前行。在第一个开阔的房间里有一排炼丹道士留下的药柜,他们把它当做阶梯,爬上摇摇欲坠的阁楼,再挥开厚厚的蛛网,一扇隐蔽的暗门便显现出来。松芽通常会第一个钻进黑漆漆的密道,随后是小茹、小鹤、小蕾,后桌的男生则会排在队尾断后。
没有火把,也没有魔法点亮的灯笼,他们只能在蜿蜒的密道里缓缓行进。脚下的路磕磕绊绊,黑暗中的眼睛静静地窥视着他们,他们不敢贸然摸索四周的墙壁,怕惊动暗藏的鬼怪,只能手拉着手一点点向前。一段漫长的黑暗之后,密道突然变成竖直向上的井,不过好在只有半人多高。伙伴们互相托举着、拉扯着爬出井口,宽敞的大厅就豁然出现在眼前。
他们会在这里稍作休整,同时探察大厅里的陈设:威严的王座、闪光的长枪、华丽的帷幕、精致的杯盘……这里是魔王的宫殿,每天深夜他都在此举办盛大的宴会,黎明的阳光又会驱散那些妖怪客人,令它们悄悄隐匿了踪迹。松芽和伙伴们因为看不到宴会的场景而感到遗憾,但也暗自庆幸自己不曾和它们遭遇。
即便宫殿的主人并不在场,他们仍不愿长久地打扰,而是稍作停留后便从宫殿的后门离开。那门外是一条长长的、木板搭成的斜坡,一直通到地面。他们快步跑下斜坡,然后翻过一段低矮的院墙,头也不回地跑远。
为了保护魔窟的秘密,松芽和伙伴们会尽量少到那里去,不过他们心里最惦记、嘴上最常谈论的仍然是神秘而又恐怖的魔窟。每当凑齐人手、鼓足勇气的时候,他们总会想到那里再次探险。
这一次,事情从一开始就点不对劲。先是北侧入口的门上多了一把生锈的铁锁,他们只能从门边墙壁的破口挤进洞穴里;然后是药柜被挪动了位置,好在柜顶只离阁楼半步之遥……但是,当松芽和伙伴们终于通过崎岖的密道从井口钻上去时,他们彻底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魔王的宫殿消失了。大厅的地板从中间齐齐地折断,四面墙壁中的三面荡然无存;屋顶整个被掀开,刺眼的阳光从头顶倾泻而下。探险者们站在残存的大厅边缘,惊讶地发现魔王的王座变成土筐,士兵的长枪变成竹竿与木条,帷幕和杯盘全部变成破布和垃圾,甚至他们刚刚钻出的井口也成了盖着废纸板的窟窿……宫殿的后门不见了,木板的坡道不见了,他们被困在半间危房的悬崖上,进退两难。
白亮亮的阳光迫使松芽眯起眼睛。她壮着胆子向楼板边缘蹭过去,低头向下看:本来的沙土地已经被垃圾和砖瓦的碎片覆盖,在垃圾堆中间站着一位像是拾荒者的老人,此刻也正在抬头看着他们。
老人沉默地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来,把阁楼上的孩子一个一个抱下来,放到地上。孩子们也没有做声,默默地等着所有伙伴都平安落地,小心翼翼地退后几步,一起转身跑掉了。
他们没有再去过那里,不久之后铲车便将那一片危房夷为平地。在此之后,白色的水泥板很快被工地的吊车一块块吊起、镶嵌进大楼的钢筋框架里;学校的煤仓也修好了屋顶、锁上了铁门。好在树墙的缺口还在,对面的楼道和花园也仍然宁静如初,他们还是可以拥有自己的游乐场,只是再也没有惊心动魄的冒险。
很久之后,松芽偷偷地告诉小茹:“那天在魔窟,那个老爷爷抱我下来的时候亲了我一下。”她用手指蹭着自己左边的脸颊,仿佛担心会留下印记。
“哦,”小茹眨眨眼,“他也亲了我一下。”
松芽如释重负,但片刻之后又感到奇怪。她们跑去问小鹤和小蕾,原来她们也一直隐瞒着同样的事。女孩子们猜来猜去却毫无头绪,犹豫着要不要去问松芽后桌的男生,但最后还是作罢。
那个老爷爷,他到底是谁?他又为什么要亲她们的脸蛋呢?这些问题和消失的魔窟与城堡一样,成了永远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