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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cky Leaf

作者:菠萝头

编辑:青 & 地表强温小锅炉

序 《入夜》
2024-01-21

叶果多年没有逛艺博会,但这一场必须要来看。

坐港通巴士过关,搭十几站地铁。今天是艺博会的最后一天,到达时已经下午,不够把每个展位都看过来,毕竟她有个必须要去的展位,一副必须看的画。

走进展馆前,叶果决定找一片叶子。

这是某种迷信,在口袋里放一片叶子,就像有个好运伙伴。她在地砖缝里找到一片边缘卷起,呈现不规则枯萎的椭圆形叶子,捡起来放进包里。

艺博会有香港本地、欧洲、美洲也有内地画廊,叶果没有停留在任何展位上,找的是一家注册在美国纽约的画廊,本次会展出一副叫《入夜》的画。

它放在展位最中间的位置,现场有一位亚裔男性工作人员,正介绍这幅画的创作背景。

“来自杜甫的《春夜喜雨》,如果大家知道的话……”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叶果在课本上背过。

这幅画的风格比较常见,以油画来表现中国画意境,落日黄昏,朦胧细雨,地平线边缘留下落日余烬,一个湖,一个人……是最常见的景色,特别之处是色彩,天空是淡黄向玫红的渐进,落日却是蓝色调的。

除了色彩上的特别,技法也非常精湛,但叶果觉得笔触过分精细会降低表现力,就像是大学老师说的那样,好画得有三份邋遢。

她有资格说这句话,也知道这幅画和《春夜喜雨》没有任何关系,因为她画过一幅几乎相同的画。

《入夜》和她的毕设《绿地的黄昏》有90%以上相似。

当年《绿地的黄昏》完成后,叶果做了一个系列,挂在当时和人合伙创办的培训学校里,但后来被拿走了。她知道这样一副《入夜》的存在,是有个一直联系的美院老师告诉她,说有个美国画家的作品和她非常相似。

这位美国画家也是个中国人,名叫陈瑞千,是一位来自纽约的跨界服装设计师。他的父亲是一位旅美中国画家,《入夜》是他进军艺术界的第一个系列。

叶果向这位设计师个人网站的邮箱发去邮件,附上了当时毕业设计作品的扫描件……但她从未获得答复。

除了艺博会,陈瑞千的画也上了前年的纽约的艺术品秋拍会,比预想更快进入二级市场。

那幅画和《绿地的黄昏》系列的另一幅作品非常相似,拍出41500美元的价格,令这位设计师的跨界作品在二级市场上有了新的定价。

现场有人感兴趣,询问现实中是否有画中景。

工作人员回答:“这来源于他的梦境。”

“一个动物园旁的绿地。”叶果忍不住插嘴。

这片绿地是她小时候喜欢的地方,虽然经常以写生为理由去,但总会先在动物园内玩到闭园,被保安大叔轰出门去却又意犹未尽,便再去绿地上待一下,画画或者干脆到天黑都什么都不干,只是发呆。

在绿地的某个位置眺望,就是画中的画面,只可惜现在这个景观看不见了,遥远的空间被拔地而起的高楼遮挡,她的童年也不见了。

工作人员显然听到叶果的话,笑着说:“小姐,这只是一个惊人的巧合。”


临近闭馆,馆内广播用英语、粤语和普通话通知闭馆时间,叶果走出场馆。计划中她今晚要搭大巴回深圳,再从深圳离开。但她心情复杂,决定先吃些点心再离开。

她选了一家小小的茶餐厅,要了一个菠萝包,一份碗仔翅。

菠萝包之前她吃过,但从没有试过碗仔翅。服务生端了一小碗上来,闻起来就很香的汤羹,还配了一碗醋。她一口气喝了半碗,觉得意外鲜美,心情跟着平复大半。

这种小吃叫碗仔翅,没有鱼翅,用粉丝代替鱼翅,淀粉调成糊状模仿高汤,调入浙醋,做成香港受欢迎的小吃,也是可爱的仿制品。

她结账时摸到口袋里的叶子,因为挤压而裂开成三瓣,靠着脉络黏连着。

它是不是真的带来了好运。叶果想。画被剽窃,又无能为力,这种知晓是否真的是好运?

如果不是老师通知,她现在还过着以前的日子,光把绘画当成一个手艺或者爱好。平淡有平淡的快乐,但这舒适里又包裹着空虚,像一个软软的粉色气球,令人感觉人生毫无意义。

或许人生本来就没有意义。叶果又想。

漂亮话像又美又便宜的气球,但生命又确实不能承受之轻,人生就是这样矛盾重重。

那接着要怎么办?她问自己。

陈设计师在网上的照片不多,少有的几张令人颇有好感。

他眉眼温柔,像是雌雄同体,光脸和造型就能看出生活优越,喜欢简约的白色体恤和黑裤子,黑色长发甩在一侧肩头,软糯的台湾口音,教养极好。虽然出生在中国大陆的中西部,但经历也颇为丰富。他十岁离开中国,随父亲去欧洲,之后又去了美国,在纽约读服装设计后又去欧洲就业,最后还是回到了美国。

叶果的画是从前男友手里流出的,她确定。

当时她的毕设挂在创业的教室中,被前男友连同银行里的钱一并取走,留下十来个学生和几个月没支付的房租欠款。

为此,叶果给前男友发过信息,但消息一去不返。

她咨询过法律程序,可以委托律师处理,但需要先付出一笔眼下承担不了的费用。她的画也没有在公开平台上展示过,景色来源于现实,她只是做了部分创意,也没有十足把握胜诉。

不甘也是真的,尤其觉得《入夜》大不如原画。当一个画家失去了探索的欲望,画就会失去趣味,美毫无价值,努力到极致是优等生的懦弱,和AI较量最终落败的作品。

只是这位跨界设计师不懂,或者不在乎,毕竟名利他早就有了。

但一无所有的叶果还是清晰记得自己的画是什么样子,涂抹时的感觉。深夜时分,仿佛有人抓着她的手,令她用一层色彩追赶着另一层,落笔能感觉到布面的抵抗和回弹,这是只有绘画者才有的快乐。

每当想起这种感觉时,她会手掌发热,心口酸胀。这是在日常工作中不曾有的感受。

这几年,她做着朝九晚五的三次元工作,兼职画插画,快速结款,价格低,数码板一晚上能完成一幅。什么风格都画,受欢迎还能照着风格继续画系列,十足老本可以吃。

她知道不应蹉跎时光,但没想好要迈出一步,毕竟此时经济上不允许,圈中也查无此人。

“如今的我,算了吧。”叶果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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