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采采

编辑：乖乖

语文老师给大家布置了新的作业：周末做一张手抄报，星期一交上来。这个古怪的任务让很多人感到头痛，但松芽却对此兴趣十足。

她已经有了很多自己的书，在书架里摆了整整两排；她还留着几年来订阅的各种画报，画报里那些有趣的栏目和文章已被她翻过不知多少遍。每年十二月底，她都会帮姥爷整理这一年的报纸，把它们按日期排好顺序、叠放整齐，姥爷会用锥子给报纸打孔，再由松芽用细棉绳把它们穿起来，订成一本厚厚的大册子，最后贴上硬实的封面。

松芽对书与报一点也不陌生。她早就知道画报如何安排各式的栏目，知道报纸怎样把文字和图画放进一个个分割的方块里。现在，她只要细心模仿那些样式就行了，唯一要琢磨的就是该挑些什么内容放进那小小的手抄报里。

不管顺利与否，所有人都完成了老师的作业，松芽的手抄报作为优秀作业之一被贴在教室的墙上。不久之后，那些展览过的手抄报又重新还回作者手中，大家很快就把手抄报忘到脑后，但松芽却爱上了这件事。她惦念着自己精心设计的栏目和仔细挑选的内容，一个故事、一个笑话、一幅简笔画、一首小诗……它们本来都是从某本书或是画报里摘取出来的片段，却在她的手里编排到一起，变成新的事物。这是她和它们之间的重新对话，也是对其他人的分享，这让她感到一种从未体会过的愉快。

松芽又做了一张手抄报。这次不再是为了完成作业，当然也不需要交给老师，它的读者最初只是她的朋友们，但很快更多人就开始传阅这份新的手抄报。

“你什么时候做下一张？”看过第二份手抄报后，小茹问松芽。

“你想看下一张吗？”松芽问。

“对呀，报纸不都是定期出版的吗？”小茹说，“我觉得你这个还挺好玩的。”

这个评价令松芽感到欢欣鼓舞。她决定以后每周都做一张手抄报，做这件事本来对她来说既是消遣也是乐趣，而现在似乎又多了一个理由。她自己也说不清这个新的理由究竟是什么，但她愿意为了这个理由继续把她的“报纸”做下去。

班里的同学们习渐渐习惯了在星期一看到松芽的新报纸。他们谈论报纸上的故事和笑话，分享它刊登的小知识，有人用铅笔试走上面的迷宫，甚至有人跑来告诉松芽自己喜欢哪些内容、还想看到什么。松芽也不断尝试着新的东西：长达几期的故事连载、答案在下一期揭晓字谜和拼图，她甚至有几次匿名地把自己的小诗和作文抄在报上，似乎也没有人提出过什么异议。

松芽的报纸渐渐多起来，她每次都留心从传阅者那里收回来，但最终还是有几张不知去向，也有不少的报纸变成了皱巴巴的样子。松芽向妈妈单位阅览室的阿姨要了一个旧报夹，把所有报纸夹在一起，挂在教室后边的衣钩上。班主任默许了这件事，松芽的挂报夹的地方于是变成了班里的微型“读报角”。松芽似乎对自己的手抄报得到这样的欢迎已经很满意了，但小茹却不满足于此，“读报角”让她冒出了新想法。

“松芽，我们在班里办个图书馆吧？”小茹说。

“怎么办？”松芽有些茫然。

“我还没想好。不过我觉得肯定能办起来。”小茹信心十足地说，“不过光咱们俩肯定不行。”

她们逐个去问班里的同学，最后找到了三个愿意加入的伙伴——经常从市立图书馆借书的圆耳朵男生、住在松芽家附近的爱说笑话的男生和三年级时转学来的淘气包。他们凑在一起商量出全套建立图书馆的计划：作为图书馆的创办者，他们每个人都要贡献出自己的图书或者杂志，每人10本，而且仍然保留书的所有权；要给书编号，要有借书卡和记录，要有人专门负责借出和收回；班里的同学花5角钱办一张借书卡，可以借20本书，每次只能借一本，归还之后才能再借新的；图书馆的收入全部用来买新书，新书够多以后创办者就可以收回自己先前捐出来的书，图书馆就可以自行运营了。他们还做好了分工：圆耳朵男生管书，幽默男生和淘气包管钱，松芽和小茹记录借书卡。

他们没有向老师报告，直接霸占了杂物柜的空闲空间，把它变成了图书馆的书柜。圆耳朵男生贡献出了自己的《龙珠》漫画，幽默的男生拿出一整套动物故事，淘气包从家里抱来一大摞军事和兵器杂志，小茹把自己最爱的《加菲猫》包好书皮放进柜子，松芽献出了一整年的科学画报。图书馆就这样开办起来。

松芽的报纸并没有停办。淘气包建议她把每期的字谜做成有奖竞猜，每期第一个猜中答案的人就能获得一张免费的借书卡。除了偶尔刊登自己写的东西之外，松芽还收到一些推荐和投稿，大家俨然已经把松芽的手抄报当成了一份班级刊物。

图书馆很快购买了一批新书，而它的创办者们也变成了班里最受瞩目的人。他们原本是班里最不起眼的几个，除了松芽和小茹之外，他们甚至算不上是彼此朋友。在此之前，小茹从来没有跟圆耳朵男生说过话，而松芽则因为淘气包曾偷剪过自己的辫梢而非常讨厌他，但现在他们已经成了一群要好的伙伴。

班主任当然知道了关于图书馆的事，她照旧默许了它的存在，但很快就把它当成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告诉给别的老师，这几个小不点也变成她眼中“聪明的学生”。她原谅了圆耳朵男生隔三差五的迟到，也不再大声呵斥幽默男生和淘气包，她渐渐发现原来小茹“学习成绩还不错”，还把松芽介绍给别的班主任，推荐她去帮别的班级规划教室后边的黑板报。

“你们班那个会做黑板报的同学，能不能叫她来帮帮我们呀？”自习课上，一位低年级的班主任敲开班里的门，对松芽的班主任说。

“行啊。”班主任答应道，回头朝着教室里说，“松芽，来。”

松芽离开自己的座位，走到教室门口，高个子的男老师笑眯眯地看着她——是从前的自然老师。

“你们班主任说你特别棒，帮我们班弄弄黑板报行不行呀？”男老师笑容可掬，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松芽明白，男老师不认识她了——她长高了，不再是那个眼神里带着怯懦和迷茫的小孩。或者他忘了自己曾经罚过她的站、打过她的手；或许他还记得，但是他觉得这个小小的学生总不会拒绝老师的要求吧？

“老师，我还有题没背完。”松芽说。

男老师怔了一下，松芽看到他神情的变化，知道他已经想起了松芽。她胜利地笑了，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

快到期末的时候，学校新开辟的图书室正式开放了，松芽和伙伴们的微型图书馆于是宣告倒闭。创办者们收回了自己的书，把所有买来的书分发给了图书馆的忠实读者。他们清理了杂物柜里放书的格子、把写满字的借书卡扔进垃圾桶里，最后只剩下松芽的报夹依然挂在墙上。

伙伴们坐在教室里沉默了一阵。然后，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开始谈论起“将来想做什么”这个话题。

“我要当个漫画家。”圆耳朵的男生慢悠悠地说。

“我要当军官，哈！”淘气包宣布。

“我将会是世界第一的探险家。”幽默的男生信心满满地说，好像它已经成为了现实。

“我要做记者。”小茹说。

“女记者？就像忍者神龟里那个？”淘气包问。

“嗯，没错。”小茹骄傲地说。

松芽没想出自己要做什么。小时候她曾经梦想过做天上的仙女、卖冰棍的小贩或是可敬又可怕的医生，许下这些愿望的时候她都热切而又认真，但理想——她从未真正思考过这个问题。

“我不知道。”松芽说。但她觉得自己正在渐渐发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