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琥珀词

作者:鱼藏

编辑:松间月、栖我庭前

第二十一回 · 并蒂莲开不可及
2024-10-24

上回说到莫氏要拜骆氏为师,一道避世修行,下人忙报与卜生,卜生宿醉未醒,骤然听闻,又惊又怒,气冲冲奔来,大步上楼,厉声喝骂:“你这贱人!如何才进此门,就教人过了晦气!还敢赖在这里!难道我身上是有刺的么?快些与我回去,我便当无事,不与你计较,若再慢一步,且问我拳头答应不答应!”莫氏何等伶俐,已看出骆氏心性,若与她哭哭啼啼、寻死觅活,她是把来不当事的,约莫是官家小姐,知书识礼,并不为痴女愚妇苦情所动,却爱那有见识有性情的,引为同类。故而收了眼泪,冷笑着对卜生说:“老爷且醒醒,不要做梦!姐姐这样金尊玉贵,我也好算如花似玉,我二人与你这魑魅魍魉宿了两夜,是你几世修来的福分,如何消受得起?我们就跳进黄河里一千次,也洗不清污秽臭气!你也赚得勾了,难道还想来玷污我么?姐姐是个慈善人,你却不要把我看差了,我今日便是死在佛祖跟前,也绝不同你回去!死后还要化为厉鬼,千年万载与你卜家作祟!”她说得声色俱厉、毅然决然,把卜生并骆氏都惊到了。骆氏既惊且喜,惊的是原来莫氏如此泼辣,此前但见她袅袅婷婷,弱柳羞花,只当是个有心眼没底气的,不过寻死觅活而已,却原来真能与卜生当面发作,撕破脸皮,且是说得淋漓痛快;喜的也正是这一份泼辣痛快,自家虽是有几个伶俐下人,却被管教拘束得狠了,周全有余,厉害不足,在卜家来日方长,还真须有人替自己这般冲锋陷阵、使枪抡棒;更喜莫氏虽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不见一丝狰狞,还愈发妩媚,言语虽激烈,不带一毫嘶哑,依旧悦耳,如此绝代佳人,卜生果然消受不起,骆氏就不由得起了几分回护之心。

卜生却是既惊且怕,因莫氏进门的情形,与骆氏不同,虽是新婚之夜闹了一番,不过大哭而逃,卜生暗自思量,也懊恼梦里失态,倒也怪不得佳人嫌弃。况莫氏又似并未嫌弃,第二日依旧与他对坐吃酒,教举杯就举杯,教倒酒就倒酒,软语温存,笑靥如花,把个卜生喜得不要不要的,只当是个软和人,正好随自家揉捏。谁想此刻她忽然发威,菩萨变作猛虎,好女化身药叉,倒把卜生唬得不轻。原来卜生的性子,终究暗弱,因是教骆氏摆弄了一遭,痛定思痛,才勉力刚强起来,只人的天性,岂是容易调转,面上妆得凶恶,心里始终存了几分怯意。他自家也晓得,此来必得发作一番,路上就预先捏紧了拳头,只待说不过她们时,便好动手。听闻莫氏此言,未免欺人太甚,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只卜生一世为人,谩说挥拳,与人冲撞都未曾有过,勉强打点精神,口里乱嚷:“你快些醒转!莫教那淫妇骗了,她自没福做主家婆,被我贬入冷宫!你但与我回去,我就把你扶正,都不消与她姐妹相称,且拿出当家主母的款来!我日后还要加倍抬举你!”说着揪住莫氏一把青丝,抡拳就打,只是骂便骂得凶,打却打得轻,究竟心里又怕又不舍,抡出十几个空心拳头,不曾有一下到莫氏身上,只在那儿乱打王八拳。莫氏已知他底细,越发跳脚号哭,千“癞蛤蟆”万“屎壳郎”的痛骂,一心要激怒卜生,进而使其激怒骆氏。

骆氏果然大怒,一拍佛案,喝道:“都给我住手!”卜生早已心虚手软,巴不得她这一声,忙故意松手,使莫氏脱身,莫氏挣脱身子,扑倒在骆氏脚下,口称死罪,攀住骆氏裙角不放。骆氏却不理睬她,放软声气对卜生道:“依我看,今日老爷不如且回,莫激得新娘做出什么事体,却不好收稍。待我缓缓劝来,大家从长计议,不知老爷意下如何?”卜生吃骆氏喝了一声,早骇得心胆俱裂,强妆出的凶狠霎时丢去了爪哇国,再听骆氏温言相商,瞬间又软了半截,唯唯诺诺放不出半个屁来,心知指望骆氏劝转莫氏,直如央泥佛劝回土佛,却哪敢多话,只唱几个肥诺,呼姐叫娘,做出种种可怜样子,这才是他祖传本色,当家伎俩,水样使出来,却比方才使气斗狠流利许多,只可惜骆氏不看,莫氏不听,楼里都是骆氏得用的下人,早围拢过来,一阵风地掇着卜生下楼,连消带打,轻车熟路地哄出门去了。莫氏这时不待人搀扶,早麻溜地爬起,把散落的钗环四下拾起,揣在怀里,陪着小心随骆氏下楼,自有人服侍她重新梳妆不提。

却说骆氏,坐下后思忖,那卜生原是个懦弱不过的,如何新人进门,他也跟着转了性子,却是几时学会了斗狠动手,在自己面前就张牙舞爪,竖起眼睛,打起人来。虽说究竟是个纸糊的老虎,吹口气就倒,却也不能视若不见,听之任之,倘若放任不管,待他从容养气,万一来日气势养成,倒是后患。心念至此,唤来几个心腹下人,对她们说:“我自避世修行,是指望你们做我的耳目,替我分忧,怎的一个个也跟着装聋作哑,躲懒偷闲起来?”唬得一干丫鬟仆妇,纷纷跪下,都说:“小姐明鉴,我们并不敢偷奸耍滑,小姐但有吩咐,我等皆愿肝脑涂地、赴汤蹈火!”骆氏便教她们去打听,卜生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还是得了哪方高人指点,如何就忽的强硬起来。丫鬟婆子们奉了钧旨,各寻门道,哪消半天,已打听回来,都晓得骆氏为人,几下里消息一凑,公推一个口齿最伶俐的去报。

骆氏正与莫氏对坐吃茶,一个有心巴结,一个有意笼络,你一言我一语,居然十分投契。原来莫氏的容貌,果然比骆氏略好,胸中丘壑,二人倒也差相仿佛,但若论腹中诗书,笔底龙蛇,莫氏却不及骆氏一成。莫氏也自知晓,并不藏拙,况骆氏所谓修行,自家所谓求师,不过是掩人耳目之语,大家心知肚明,故而莫氏再不提一个佛字,只说:“今日得见姐姐,才知世间真有如此女子,才华学识远超男子,容我大胆说句,我前头一个丈夫,虽是有些才名,在我看来,比姐姐也颇有不如,从今往后,但请姐姐就将我做个假书童,女弟子,为姐姐研墨添香之余,略教我些子,也是可怜我一腔敬风慕雅,求学向好之心。”要知古人云“人之患,在好为人师”,原是圣贤也难免的,况骆氏一向自负才学,所恨者身为女子,不独困守闺阁,更遇人不淑,乃至避世小楼,正是满腹诗书无从施展,本欲从下人里选些面目可观,资质堪教的来做弟子,教她们读书写字,将来好作伴解闷,却不知这世间发蒙的先生才是最难做的,破题的童子才是最难教的,骆氏做了几天蒙师,谩说消烦破乏,自己先昏头昏脑,教她们烦得不行,遂就搁置不提。谁想这回来了个莫氏,先看其姿容,就是骆氏爱的,再观其言行,越发投了骆氏所好,还一心求学,又有诗书的底子,又有玲珑的心窍,教骆氏如何不喜。原本只是权且将她收留,免生事端,相处半日,骆氏倒真有心认下她这个女弟子,作伴消遣不说,亦可收为心腹,为己所用。

待下人们探得卜生底细来禀,骆氏便教莫氏也一道听。却原来卜家左邻,是一户姓权的人家,家主权公,其祖进士出身,曾做到四品黄堂之职,只是死得早,未得十分发达。到权公时,他却无意功名,安守乡里。只他不肯进学的心思,却与旁人不同,世间自命无意仕途功名的读书人虽多,泰半不过假斯文,自知肚内草莽,文理不通,把逃名做了遮羞布而已;少数才是真洒脱,要学那古代名士,寄情山水风月,不教凡尘来扰。权公之不思进取,却是为着别样的心思抱负。原来此公年少时,生得极是齐整,一个粉妆玉琢的孩儿,性子又聪明,口齿又伶俐,偶尔走出门去,路上遇到的妇人,无论老少,见了都爱不过,纷纷搂在怀里,扑了又扑,叫了又叫。及至叫熟了口,搂惯了手,等他再长几岁,就有些久惯牢成的妇人,扑他几下,也要他回扑几扑,叫他几声,也教他回叫几声,更有那不知廉耻的,将个不曾出幼的孩子,就磨疼擦痒得浑身摸索起来,弄得权公未及十一二岁时,于男女之事,已是无件不知,无般不晓。眼看到此地步,只待长成,就要做出事来,弄坏跟脚。幸而权家请了一位蒙师,是个正人君子,教权公读书写字,还不十分严厉,唯有进出之间,男女大防,十分管束。又对其父母说:“令郎诸般都好,只有一样,容貌生得太过标致,恐有惹事的妇人,甚或作孽的男子,要勾引他苟且,分心走神还在其次,只怕惹出事端,落崖坠马,那时才悔之晚矣。须知人若坏了跟脚,蒙了本性,纵将功名二字骗到手,品行只怕也保不到头。”权父深以为然,从此教导权公,只在行止上做功夫,把讲书作文都做了其次,到权公出蒙开笔,依旧不放他出门读书,只请了一位老成先生,在家中教授学问。也是权公命好,这位馆师与启蒙先生一样,十分正气,常说:“功名利禄是前世修的,为人处世是今世学的,今世的正人君子,就是来世的举人进士,故而一生行止,关乎两世功名,读书人于此岂可不慎不严!”每到朔望之日,就教权公把《太上感应篇》诵读一过,日常读书,遇到色欲相关,就把因果报应来诫谕他。这两任先生,苦心积虑,皆因权公生得太好,他就不去惹事,定有事来惹他,先生们下药于未病之先,也不过取法乎上,仅得乎中。奈何权生虽是保住行止无亏,学业上未免有些蹉跎,总归是他生得太好,撩拨太多,情窦开得早,心想色欲之事多些,把读书进学就看得淡些。只权公之好色,与别个不同,毕竟自幼蒙先生提耳面命,晓得偷鸡摸狗之事是万万做不得的,要做风流才子,只好寻花问柳之余,多娶几房姬妾,随他从东厢睡到西厢,从秦楼睡到楚馆,既不损名声,又无伤阴鸷。拿定这个主意,哪里还有心思攻读,所幸彼时年纪尚小,还未作出事体。不料未及冠时,父母便双双亡故,待出了孝,越发无心功名,遣退馆师,就动起风流心思。少年人心性,又无父母师长管束,便不急着择配,先往章台楚馆中去见识一番。谁知各家妓妇,看到权公这般人品相貌,哪个不爱慕,自他在院中走动,几个声价最高,不大留客的佳人,也为他变节起来,个个争奇斗艳,想方设法,要与他盘桓。偏权公自命不凡,眼界最高,寻常妇人,再没有他中意的,大率空门闯得多,事体做得少。更奇的是,起先是权公去嫖妇人,谁想嫖到后来,竟反转过来,男子不去嫖妇人,妇人倒要来嫖男子,欲知到底为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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