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琥珀词

作者:鱼藏

编辑:松间月、栖我庭前

第二十九回 · 墨香淋漓自有缘
2024-12-09

上回说到骆氏莫氏闻报,卜生乃是得了隔壁权公指点,要涵养气魄,驾驭妇人,这才喊打喊杀地斗起狠来。莫氏便要擒贼擒王,先灭了权公的威风。两家近邻,后院只一带高墙隔开,莫氏便教下人搬个梯子,她爬上墙头,借着树荫藏身,往权家那边,破口大骂:“我把你个不修的老狗!讨了一伙粉头在家里取乐,邻舍人家不来笑你也勾了,你倒要勾引别个丈夫也跟着做乌龟!打量我们不知,你劝我们老爷压倒妇人,抖擞精神,无非是想把自家的粉头出脱,好来窝盘男子,蛇鼠共穴,大被同眠!”这几句骂得极是阴毒,可谓杀人诛心,故而点到即止,转头又去数落王氏:“你的来历哪个不知?你的名头哪个不晓?能醋死前头丈夫,且道你是个有手段的;若是醋死了还替他守节,谁不敬你风骨。便是再醮,嫁便嫁了,也要存些体面,你既自命‘醋大王’,公然替天下妇人扬眉,须知你一人丧气,世间女子都被你带累的晦气!若是三年五载不得成亲,这才倒了威风,我们也体谅你冷宫凄凉,打熬不过,谁想只熬得一夜不曾教男子沾身,就去拜倒辕门,弃甲而降,使男子得志,教妇人低眉,难道你的身子,就一宿离不了男子?还低三下四,办酒去请他,这样丧名败节的事,也亏你做得出!”莫氏话里话外,都是权公在外吹嘘之辞,句句驳他面皮,难道权公家里那些妇人,就任她阵前叫骂,没有一人拍马来迎?却原来权公自诩收服了王氏,洋洋自得,气焰看长,既指点旁人养气运魄,自家岂能不反虚入浑,行动间不觉就带出些形影儿,家里妇人们未免嫌怨,大家出钱出力,使财使智,将其拿住公用,正是贪其天赋异禀,爱其性情温柔,要他眼大心空,随风使舵,一碗软饭吃得从善如流转进如风,方好拿捏摆布,谁知此公临老弄强,壮心忽炽,何其可厌,正好教他吃一顿臭骂,长些教训,故而个个闭门扃户,蒙头大睡,只作不知。至于王氏,醋大王是她安身脚色,洗心革面是她立命手本,莫氏一通骂,恰与她做实,非但不恼,心下还窃喜,况这一夜权公宿在她屋里,正好作其“但为君故,遗天下笑”的委曲情态,哄得权公怜爱痛惜。权公虽好大喜功,骨子里原是无可不可的,身下王氏婉转娇啼,哪里还管外头人怎生喝骂。莫氏那头骂得虽响,也不是当真要与权家众人撕掳,骂着骂着,就转到卜生头上:“我们两个,与你恶杀了也是夫妻,隔壁老狗,与你好杀了也是朋友,做什么吃他挑唆,摆布起我们来?张牙舞爪,拳打脚踢,这是哪个知书识礼的君子,教得你作践脂粉?还是你自家心肠,寻思着摆布杀我们,好去享用他家的粉头?须知我与姐姐,为了你一心向佛,早起晚睡,含辛茹苦,蒲团也跪破了不知几个,我们自家有什么罪愆,消甚么冤孽,还不是为你个前世不修的消灾弥祸,葆你身体康健,家宅安宁,你要另娶,自去另娶,我们何曾有只言片语,但愿你另娶得人,我们一发虔心向佛,早晚祷祝,只盼你五世其昌,公侯万代!你倒好,一心只想用强,连打带骂,必要摆布杀我们。杀了我们,与你有甚么好处!姐姐是个慈善人,只以你为重,我却不是肯忍的,真教你打杀了,自到阎王跟前去申冤!你仗着那妒总管的威风,却不想他的威风,能行到阴司里去否?你当他是朋友,且看他肯不肯为了朋友,先下去阎王殿里去递公揭!”一番话有影儿没影的,添枝加叶,颠倒黑白,骂得卜生百口莫辩,心中既惊且悔,又羞又愧,惶惑欲死,忙忙躲进屋里,缩在床脚,将被子扯来遮头,只在那里瑟瑟发抖。骆氏却自顾袅袅婷婷上到最高层,沏一盏香茗,摆几样果品,听莫氏骂人耍子,且喜她口齿又便给,性子又泼辣,深幸得人,自此看待莫氏越发不同,两人欢欢喜喜作伴,卜生倒睁着眼在旁边干看,心下懊悔,道是之前想左了,定要寻那才貌双全的佳人,谁知骆氏才思忒高,莫氏容貌忒好,自家把镜子里照一照,原是有些配她们不来,纵养一千年的气魄,将天比地,也是枉然。遂暗下决心,以后再讨,要寻那既粗且笨,相貌平平的才好,也不要甚么官宦之家,书香门第,再嫁三嫁也不消挑得,但求会做人家,会生儿子,大不了生了儿子后撂开手去就是,何必定要弄那画上人儿,美人灯儿,来磋磨自己。心思既定,又去请媒人。媒人闻说,却道:“要美貌多才、家世高华的却难,若只要老实粗苯的,哪消去寻,我这里尽有。只老爷偌大一份家业,总归要有些福气才气,方才承受得起,当真寻个呆的,不独做不得家,还将延及子孙。”卜生听说,深以为然,就说:“那但得有些才干,不消诗情画意,也不拘二嫁三嫁,便是下堂的侍妾,从良的妓女,我也不挑,莫要再寻那家里有人撑腰的来,我却受用不起。”媒人便笑:“恰好田进士家有两个小的,正要打发出门,一个姓左,一个姓谢,姓左的极有才干,年纪却有些大了,相貌也平平,姓谢的正当妙龄,才貌双全,随你要哪一个,我与你讨来便是。”卜生听了,慌忙摆手道:“我已是被才貌双全弄得求死不得了,听见这两个字便脑壳疼,再也不要说起,就那年纪老大,相貌平平的罢了。”

媒人领命,便往田进士家里去。却说田家这两个小妾,都是他极中意的,左氏相貌虽平平,是田进士年少时家里老太君赏下的,又有少年相伴的情分,又有老太君撑腰,田进士房里做主惯了,把后来娶的正妻也不十分放在眼里。至于谢氏,曾是一代名妓,莫说左氏不如她,便是卜家那两位,有其才者无其貌,有其貌者无其才,田进士纳她时,却也是好一段假话。

原来田进士书画俱佳,又擅写大字,常有人请他去题字。某乡一座高楼,名为“拂云”,乃是地方胜景,本有匾额,相传是唐代颜鲁公的墨宝,后来失去,无人再敢题写。乡里父老商量,具礼去求田进士,田进士欣然允诺,约定吉日来题。父老感其盛情,特地重金请谢氏席间相陪。不想那一日田进士有事,来得晚了,众人虽设酒席,未敢自饮,只是等待。谢氏便说:“既然贵客未到,等我写个字儿耍耍如何?”父老们都稀罕:“大姐也会写字?”谢氏莞尔:“不敢不敢,粗学涂抹而已,请借大笔一用,权当给父老们看一回笑话,等贵客来时,洗笔请他再写就是。”父老们道:“俺们哪有大笔,等田老爷带来哩。”谢氏见瓦盒里黑黝黝一汪浓墨,一时动了挥洒之兴,往袖子里摸出一条软纱汗巾子,将角儿团簇起来,蘸了浓墨,写就“拂云”二字,正待写个“楼”字,听得铃响,父老们纷纷说:“田老爷来也。”谢氏就住手不写,抬眼看时,却是田进士骑了高头大马,来到楼前。众父老迎着,次第相让,谢氏最后见礼,田进士看谢氏容貌,谢氏赏田进士仪表,俱各动情,一时未及诉说。田进士见已有“拂云”两字,墨迹未干,欣赏一番,不由得赞叹道:“此二字笔势非凡,有恁样高手在此,何须待我操笔?”父老们忙说:“久等老爷不到,这位谢大姐说写来耍子,刚写了两个字,恰好老爷来了,所以住手。”谢氏忙道:“妾身冒昧,闲在此间作耍取笑,有污老爷尊目。”田进士击节称妙:“此书既凤翥龙翔,又力透纸背,实属难得,诚不可再易,就请写完了罢。”父老们却不肯,都说:“专仰田老爷大名,必要烦妙笔一番!”谢氏也谦逊道:“贱妾偶尔戏耍,岂可当真?”田进士道:“如此好字,若是不用,未免可惜,便是我写来,也未必如此佳妙,岂敢献丑。只恐难为父老每盛情推许,容我续成罢。”又对谢氏道:“姑娘的笔请借来一用,若另换一管,锋端就不同了。”谢氏掩口笑道:“适才无笔可用,贱妾用汗巾角蘸墨写的。”田进士越发大喜:“有趣!有趣!甚好!甚好!就借来试一试。”谢氏便将汗巾子递过去,田进士接在手里,往瓦盒中蘸过,写了个“楼”字,笔法俨然一手写成,毫无二致。父老中有斯文在行的,就喝起彩来:“怎的两人写来,恰似一人,果然是才子佳人,天生绝配!”田进士与谢氏对视一眼,心下都欢喜不已。父老们一面命勒工把字刻将起来,一面请田进士坐了首席,谢氏作陪,席间二人讲论书法,十分投契,父老们多是有年纪的,经过多少事体,有甚么不解意处,见男女彼此有情,就撺掇田进士当席纳了谢氏,地方上至今传为佳话。谢氏入得田家,田夫人十分扶持,要与左氏打擂台,盖田进士家大业大,虽也有几房侍妾,最宠爱的还是左氏,谢氏进门,方与她分庭抗礼。田夫人面上不偏不倚,权重驭轻,其实心中嫉恨,非止一日。后来听闻田进士房师坏了事,田进士恐被牵连,连忙借口修隐,远遁深山古刹避祸去了,谁想房师之事,原是一场虚惊,田夫人便将计就计,先不教报知田进士,要趁他不在,把左氏谢氏一起打发出门。听见卜家要相左氏,又有个过路的举人要相谢氏,田夫人大喜,便教两人次日一齐来相。

卜生听闻是进士家,不敢怠慢,次日收拾齐整,走到田家,恰好遇到举人相中了谢氏出来,说是已付彩礼,约了明日来娶。卜生寻思:举人拣的日子,自然不差,我若相中,也明日罢,倒似与举人老爷做个便宜连襟。进到中堂,媒人扶左氏出来,从头到脚,任凭卜生检视。卜生看罢,只说:“果然是有福气的相貌,好不富胎,只是还嫌标致了些,若能再减几分姿色便好。”话虽如此,已是相中了,当时就叫下人奉上彩礼,也约定明日做亲。

却说左氏,原是听说过“卜不全”的大名,还曾笑话道:“不信一个人,能丑到何等田地,几时从门前经过,我们出去看看也好。”谁想媒人来说亲,只道是个大财主,也不说姓甚名谁,相貌如何,及至相见的时节,男相女固然仔细,女相男也不为草草,左氏把卜生睃了两眼,就沉下脸来,气冲冲地进去了,转头便媒人来骂:“莫不是阳间你不认得人家,要到阴间去领鬼来相?!”究竟媒人如何作答,左氏又将生怎样的风波,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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