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琥珀词

作者:鱼藏

编辑:松间月、栖我庭前

第三十回 · 风声花影不分明
2024-12-11

上回说到媒人领了卜生来相左氏,左氏看卜生丑陋,心下不快,便发作媒人。媒人忙说:“姨娘不要看错了,那是本乡第一个财主,姓卜,没有一处不钦羡他家豪富的。”左氏听闻,越发大怒:“快些把彩礼退回去,我宁死也不嫁他!”田夫人听到,就高声说:“有我做主,莫说这样的大富人家,便是道旁的叫花子,也不怕你不嫁!”田进士不在家,左氏审时度势,不与夫人对口,忿忿地回屋去了。

左氏这边十分恼火,谢氏那头却好不快活,来相她的举人,年纪才三十许,生得俊雅非常,又是个有名的才子,谢氏平日里极喜他的诗稿,不成想有缘蒙他来说亲,亲事还一说就成,心下得意不过,早将田进士的恩情,抛到一边。她本就厌倦田家规矩大,人口多,日夜聒噪,不得清净,又恨田进士仓猝避祸,将她撂在家里,不与她做一些打算,使夫人有机可乘,谁料因祸得福,正好趁机脱身出去,嫁的又是极爱慕的名士,这一夜哪里睡得稳,只顾埋怨举人不肯连夜娶她过门,使百年恩爱少了一夜,次日绝早便起,细心梳妆打扮,只等再做新妇。不想没等到新郎,等到个管家偕媒人上门,道是来退彩礼的。原来举人相看的时节,未及细问,但晓得是个进士,不曾问是哪一科,回去查了齿录,却是举人家老太爷的同年,则谢氏好算举人年伯母,娶来岂非贻天下笑。此话甚是有理,夫人也不好说什么,只得把彩礼还他。可怜谢氏白白起了个大早,空自梳洗整齐,一宿高兴付诸东流,只得回屋闷闷坐着。片刻卜家的轿子到了,媒人去请左氏,推门一看,屋里哪还有人,不独不见了人,箱笼都搬得精光,连服侍的小丫鬟都跟着走失了两个。田夫人气得倒仰,心知左氏在田家根脉深厚,下人泰半为其收服,神不知鬼不觉,就在她眼皮底下,轻松走脱。愤懑不过,待要去报官,又恐田进士回来,怪她张扬家丑,待要拷问,下人们彼此推搪,都说不知,一时间无从问起。方忙乱间,想起还有卜家的轿子要打发,就与媒人说:“这里有男子要娶,我没得新妇给他,那头谢氏那个贱人想嫁,人家偏不肯娶她,莫若李代桃僵,把谢氏嫁了卜家罢。”媒人迟疑道:“此计虽好,只有两样不妥,一是卜老爷求娶时,千叮咛万嘱咐,不要有才有貌的,把谢姨娘给他,恐怕不中意。二是谢姨娘素来有些左性,又工心计,要她另嫁,还是这样一尊人物,只怕她一时激愤,大闹起来,却不好收场。”田夫人晓得这些做媒的,眼珠子一动就是要钱,便说:“你今日替我做成此事,我绝不亏待你。左氏那份谢媒钱,依旧给你,谢氏这边,我还另有谢礼。”媒人便笑,巧计张口就来:“依我说,莫若我去同谢氏说,就说听闻举人老爷反悔,生怕自己的谢媒钱落空,便去拦住他分说,先说她非独美貌,更有才情,不止才情,更工内媚,教举人心下舍不得;再说纵是年伯母,又有何妨,我们夫人背着老爷打发她出门,盘算老爷回来报个病故,只要他不提‘田’字,谁管一个小妾究竟何出。如此这般,说得举人老爷回心转意,把轿子掉头,依旧来接她。谢姨娘一心想嫁,自然肯信,只待她钻进轿子,抬到卜家,现放着一个千娇百媚的佳人,比卜大郎昨日相看的好十倍,他难道肯退来还你?就是谢氏,出了轿子,晓得被骗,也只好暗地里咒我,难道还能跑回来与夫人理论?”田夫人听了,连连称妙,就教媒人去谢氏房里,依样说来,可叹谢氏百伶百俐,只因见了个清俊才子,一时迷了心窍,竟被媒人哄骗,走出绣房,把夫人拜了几拜,就上轿去了。

及至抬到卜家,谢氏把新郎一看,心中吃了一惊。她是个绝顶聪明的人,都不消思索,已知是夫人使计,连前因后果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便按下惊惶,只把卜生上下打量,非但不恼,还微微含笑。卜生昨日相看左氏,还嫌姿色略好,怕娶回来又是个啕气的,哪晓得忽然被人掉包,新人国色天香,比莫氏更加奇娇绝媚,登时目瞪口呆,只说:“怎生妇人家却会变戏法,一夜之间就标致了这许多!”说着悲从中来,怨天恨地:“我不知造了什么业障,触了哪根天条,左一个右一个,只管把些美貌妇人送来磨我,这该如何是好!”他那里叫苦不迭,谢氏从容开口,问道:“你最近可是与什么人结了冤仇,教人设这等毒计,要来摆布你?”卜生闻言,吃了一惊:“我生平从不敢得罪人,哪里结起冤仇来?又有谁要来摆布我?”谢氏就冷笑一声:“你家天大的祸事眼看就要平地起了,你还这里妆糊涂呢。”卜生越发惊骇:“什么祸事?我哪敢妆糊涂!”谢氏就问:“你昨日相的是谁人?聘的是哪个?可晓得她姓什么?”卜生糊里糊涂,迟疑道:“我相的不就是你?聘的不也是你?你不是姓左?”谢氏便晓得他是个昏聩的,越发从容起来,说:“你再看看,我果然是你昨天相看的那人么?”卜生把她仔细看了,将信将疑:“确是美貌许多,不信你们妇人巧手梳妆,恁的回天改相。”谢氏便说:“我自姓谢,你相的那个才姓左,如今姓左的已被你逼死,教我来替她讨命。”卜生听了,一蹦而起,脚又软了,跌坐在地,眼睛都竖了起来,一迭声地嚷嚷:“这却怎么说?!”谢氏越发缓缓道来:“我与左氏,都是老爷极宠爱的,故夫人不能容,趁老爷偶尔出门,急着把我们脱出。昨日你去相左氏,还有个举人来相我,你二人一齐下聘,都说明日来娶。我和左氏感念老爷恩情,发誓好女不事二夫,相约一起守节,只等轿子一到,双双寻死。不想她性子太急,等不到第二日,昨夜就寻了短见,又被人走漏消息,合该那举人有造化,知道我也要寻死,就连忙叫人把彩礼退了,你家轿子来得却急,夫人便教我来替她。我自然不肯,也要寻死,夫人这时又与我说好话,说:‘你横竖要死,死在家里也没用,老爷回来,我只报个急病身故,连尸首都烧化了,你岂非白死一场。卜家是有名的财主,你不如嫁过去,死在他家,如此两条性命,必教他家破一注钱财。待我赚了这注横财,自然替你伸冤,先教卜家出钱,把你厚葬,再拼得老爷埋怨,等他回来,把你这殉节的苦情,从头告诉,他必追念你一生,岂非好过此时寻死。’我听她说得有理,便应允了,这才特意到你家来寻死,一则替老爷守节,二则替左氏伸冤,三则讨你一副好棺材并值钱的装裹,还望你不要吝啬。”说着,拔下头上金钗,对着喉头,就要戳将进去。

她不曾讲完时,卜生已吓得汗出如浆,手脚冰冷,见她当真要寻死,越发慌张,一面哆哆嗦嗦地去扯,一面高声喊人,那些家人仆婢也早闻声上来,没脚地围住她,没手地拉扯,人人惊恐,个个慌张,卜生扑通跪倒,苦苦哀告:“谢奶奶!田夫人!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做什么上门来害我!我如今不敢相留,就把轿子送你回去,也不要彩礼退回,只求你等田老爷回来,替我美言,不要告状,我不独送银子与田老爷赔罪,也一并重重谢你!”谢氏道:“你倘送我回去,夫人必恼羞成怒,不是仍要出脱我,就是还要打杀我,则我这条命,依旧记在你账上。俗话说‘走三家不如坐一家’,如今我也不要回去,还是死在这里快活。”卜生虽是暗弱,并非一蠢到底,见谢氏说得头头是道,心下也约莫晓得她必是不会死的,只嘴里说不出,唯有泪如雨下,磕头如捣蒜,求她放条生路。谢氏这才说:“若要救你,除非使个缓兵之计,才保得你一副身家。”卜生慌忙求教,谢氏道:“我家老爷不日便要回来,你且收拾一个洁净隐蔽之处,把我好生供养,不许外人得见,不许男子近身,等老爷回来,把我送到田家,我去对他细说因由,只说左氏是夫人逼死,不干你事,你全不知情,误信了媒人的话,道是老爷要打发我出门,才敢上门相我,等我过来说出原委,你就不敢近身,把我好生侍奉,无有分毫不敬,专等他回来完璧归赵。我们老爷是极疼我的,听了我这些话,不但不摆布你,还要感激你,则你一些祸事也没有了。”卜生听了,又磕几个响头,才爬起说:“家里房舍极多,奶奶随意挑选,我不敢在您跟前讨嫌,这就避到庄子里去,田老爷几时回来,我几时送您回家,只盼奶奶好生将养,莫要烦恼,在田老爷面前替我遮掩则个,我必供起长生牌位,早晚祷祝,保佑奶奶诸事顺遂,还要给田老爷生个小少爷,还要等小少爷做官,给您老挣个诰命来。”谢氏听他说得虽粗鄙,却极是赤诚,不由得笑起来,当下就把洞房做了客房,簇新的铺盖,花团锦簇,丫鬟婆子殷勤服侍安歇不提。

却说骆氏和莫氏,听闻卜生又娶了新人,少不得如前故事,叫丫鬟去做探子,又相对嘻笑,不晓得新人几时脱身,来与她们作伴。丫鬟头一起回报,道是新人生得极美,性子极烈,正在大吵大闹,要寻死。莫氏便掩口,道是自家故伎而。不想接着丫鬟来报,说老爷把新人安置在洞房,嘱咐家里上下大小用心伺候,一应男子不许走近,但有忤逆新奶奶的,立时打死,老爷自己也连夜套车,往庄子里去了。骆氏莫氏皆惊,都道新人好手段,比她二人更高明,一些不教卜生沾边,还把他连夜赶走。不由得大为钦佩,起了结交之心,第二日就下帖子去请。谢氏那边,早听闻卜生前头娶了两房,都是极出色的,也待见识一番,第二日就递帖子求见。两下里都有意,相见叙过温寒,彼此打量,俱各赞叹,骆氏与谢氏讲书论诗,分明两个社友,莫氏与谢氏同娇比媚,凑成一对玉人。三个越说越投机,谢氏连夜搬到楼里睡了,姐妹们同眠,说起知心话儿,夜深人静,渐涉风情,语多调笑,三个里头谢氏做过妓妇,阅人多矣,骆氏年少时随父亲游宦,见识不可谓不广,便是莫氏,虽只嫁过两回,出身市井,什么风话不曾听,什么狭邪不曾闻。三人各逞本性,说到半夜,谢氏忽然慨叹一声:“此间虽是个极好的避秦之地,只有一样不足,未免教人抱憾。”究竟谢氏所言,不足之处为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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