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洛宸

编辑：Azule

一大早，米什卡还睡在斯德哥尔摩小公寓的客厅沙发里，清殿下便从卧室晃出来拍醒他，一面笑话他一面自去梳洗：“还指望你叫早呢，没一次比我起得早。”

米什卡手臂在头顶伸得长长的，腰腹拱起，像个肚皮朝天的猫似的半边身子搭在沙发外抱怨：“你这变态作息对我们夜行动物很不友好！”

“这叫健康作息。”清殿下心情不错。

米什卡便爬起来去餐边柜前随便烤两片面包火腿，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你叫和也回来吧。他起得早。”

“你最近怎么了？总是劝我做大善人？”

“这么多年了，和也哪一点不尽心尽力？”

“他又不是对我尽心尽力。”清殿下自去做咖啡。

米什卡笑起来：“我也没有对你尽心尽力呀。”

清殿下也笑：“那你对谁？”

米什卡便端着两只盘子路过他，斜斜摆胯撞了他一下：“你猜？”

清殿下又被他逗笑了：“你回酒店睡吧。下午过来就好。”

米什卡叹气，拉开抽屉拿出两种药来塞进清殿下手中：“我得眼看着你吃进去。”

病人委委屈屈，挣扎了几秒还是笑着吃了。

“我下个月得回去了。这段时间才好了一点，我不在这儿你别自我放弃。我们家那小姑娘一刻没盯住就闹幺蛾子，上次分站赛跳的是个啥啊！这次电影发布会可别出事。”

“她比较难搞还是我？”

“哇这种飞醋你也吃？你是不是就用这招拿捏典子的？搞得她神魂颠倒，连美步都打了。”

“你下午找秀次要一下今年的合同，主要是场馆建设的和合作城市的，哦还有电影的也要一下。”

“干嘛？给我这个外人看这些不好吧？”

“你这还不是在吃飞醋？”清殿下发出了“哧哧”的轻笑声。

新年伊始，宫内厅的官房长官便宣布典子夫妇的“水晶婚”纪念将不举办专门的庆典，只在家庭内部自己庆祝。

一时流言纷纷，“内部消息”层层叠叠爬满了每个追求八卦的闲人的耳朵。其中风传最盛的，无外乎典子在某次皇室小聚时掌掴冰协副会长的传闻。

有人说这是会长设下的圈套，先故意安排清殿下和副会长同时出现在私人场合，再布置狗仔去拍照，把照片甩给公主看。

也有人说，这么狗血的行为一点都不像把冰舞带到世界顶尖高度的会长大人做出来的事。倒很可能是美步为了争取会长的席位用了什么肮脏的手段，被公主和亲王联手拆穿了。一向正直的公主出于义愤才打了华族家的媳妇。

更有人说，公主生子后很想重回冰协工作，又不想担当繁忙的会长职位，让副会长腾位置竟然遭到拒绝，这才气急攻心，失了体面。

不论何种情况，皇室都不愿再高调举办私人活动，力求将关注点尽快转移。

与此同时，米什卡回到办公室，对着嘉熙一呲牙：“二月的世锦赛你得去啊！”

“又来！”嘉熙直接跳了起来。

世锦赛她已经确定“因伤”不能出场了，为了协调电影首映式和接下来的一系列宣传，嘉熙已经做出了最大的让步，甚至到了心疼自己的程度。开始接下电影是因为一时意气，想要为那位先生做点什么，但现在她是认真希望能让更多人知道仓木纱纪这个名字。哪怕因此被全网唾骂逃兵也在所不惜。

“但他们都说我跳得油腻，哪里油腻了！”她更在乎这件事。

米教练磕着瓜子笑得差点呛死自己：“你对油腻的定义和广大群众也太不符合了。”又劝，“你踏实歇一阵，把那段编舞全都忘了，忘干净点，下个赛季咱从头捋。”嘉熙虽然心里不爽，但看看汹涌痛骂，想想安东尼的直言不讳，也难免自我怀疑。此刻接受米什卡的“请求”倒像是他给自己自我消化空间的借口。既然做教练的都没怪自己胡闹了一个赛季，自己也该识时务一些，好好的自我反省编舞的不足。

但，她都做出这么大的让步了，为什么教练还是得寸进尺不知餍足？新职业赛分站，明舜直接在记者会上把她定位在了“同学”，她为什么还要去给网民送瓜？

“好啦好啦！这次跟明舜没关系，是去签经纪约。”

“我不是早卖给你了吗？”

“别这么说！”他手捂前胸，仿佛那里装了良心，“原来你是业余玩票的，我们教练得带着你。如今职业赛了，你是老板我是雇员，得找专门的经纪公司帮你。”

“了不得！还有你干不了的事！”嘉熙摆明了讽刺。“你们在网上把我吹得上天入地千古第一女单，结果我连个世界冠军头衔都没有——还不让我去争取！”

米什卡严肃认真地空拳锤了锤自己的胸口：“冠军头衔不在场上，在你心里。”嘉熙连“呸！”都懒得说了。教练起身拍拍她肩膀，临走嘱咐：“你就记得一点，出门少说话。”从书柜内侧又搜出半包香烟，随手团了揣起来带走。

世锦赛已经连续缺席了两年，换句话说，已经整整两年在花滑的世界里没有新的冠军诞生，再换句话说，皮耶塔已经维系她的世界冠军头衔超过了五年——但她依然没有在积分总榜上超越古韵飞。而新的王者能不能在这次世锦赛上产生，现在大家都打了问号。

梅里在大奖赛上牵动旧伤，虽然参赛但成绩很难提升，莱昂妮只是挣扎求存，眼见距离三甲席位越来越远，嘉熙直接“因骨折恢复期缺席比赛”，梅兰妮乔希巴伦贝蒂等人，更难有争冠的可能。至于明舜，他缺席了。

碰见伊美佳的时候嘉熙忍不住上去问：“明舜呢？怎么没来？”明舜想要这个世界冠军很久了。他从没掩饰过这一点。拿到了大奖赛冠军头衔后，作为这次世锦赛的夺冠大热门，他已经进入了抱走奖杯的倒计时。

可他竟然临期放弃了。

伊美佳本来对嘉熙的问题有点震惊：“你不知道？”但很快“明白”过来：“对哦，你已经进军影视业了呢！听说那部片子可是专门给你投拍的。难怪明舜一口一个‘同学’。”她到底对前室友不错，泛过酸便告诉她：“听说是妈妈上班路上出了车祸。他上个月从拉贝堤赶回去就没再回来——哎你说他会不会变成下一个仓木啊？”

嘉熙当然知道伊美佳在泛酸，但此刻顾不得她，先打电话给明舜。打开通讯录发现自己只有他的旧电话号码，对方去法国后便断了联系。她咬咬牙拨过去试试，竟然拨通了。

对面是明舜妈妈，听出是嘉熙后，她热情回应：“哟！上次来我家的是你对吧？我没事！骑车的时候被电动车撞了，脚趾压折了两根。都怪他爸大惊小怪的，非把孩子叫回来。听说这次比赛挺重要的是吧？我也不懂，正好问问你。”

“哦，没事就好。明舜实力强，错过一个比赛不算什么。明年就捞回来！”嘉熙努力让自己活泼的声音传递过去，以安抚对方。她想起一句地狱笑话：“时机太巧了！巧得跟故意似的。”对方的手已经伸向了冠军候选人的父母，轻微的撞伤更像是一句威胁。那么，是谁如此在意这块被明舜揽在怀里的奶酪？她不得不承认自己被吓到了，原地转了三圈之后还是决定去找米老头商量。

米什卡叫嘉熙出现在世锦赛上，本意当然是制造她和明舜的偶遇。甚至刘璐拷问他“到底是公是私？”时他也说不太清。小樱的宴会上他眼看着明舜冷下去的热情，总有些于心不忍。明舜缺席的消息更是当头给了他一棒：“是谁？”

至少星奇没人知道。

嘉熙知道米老头从不掩饰自己做过的事，从他的反应来看他的确不知道明舜被坑了。起码这一点让她感到些许安慰。那么，是谁呢？

米什卡是为那位先生做事的，他不知道是不是也意味着那位先生与此无关？

皮耶塔？她信武神当面下毒都不信她跑去威胁对方父母。

莱昂妮？她早被排出前三甲之外，就算肯做这种事，也要先把梅里、皮耶塔等等全部排除在外才行。

那么，她不得不去想最大的可能：“总不能真是叶菲姆女士吧？”

米什卡迅速否定了这个想法：“她毕竟跟名人系半黑社会不一样。但这事显然跟小樱没有利益冲突，她不应该趟这浑水才对……吧？”

“这事够他烦一阵子了。”嘉熙不敢多问，更明白其中厉害，自然尽量谨言慎行减少教练的麻烦，在电影发布会上做一个只会微笑、对所有媒体都不屑一顾的高冷女神。

这次发布会设在拉斯维加斯，赌城的喧嚣让嘉熙做足了120分准备，不停在心里演练着问答流程，决定对任何提问都表示：“你说什么？我没听清。算了我来说下自己的想法……”

想不到的是，发布会上一片祥和，也没有媒体刻意问她：“曾经古韵飞拼死上场，为什么你一点拼搏精神都没有？”一片互相吹捧之后，米什卡拉下“我们是大牌”的脸，拒绝了晚上的赌场欢乐时光，拉起嘉熙直接开车回了洛杉矶。

美国的大道总是路宽车稀，嘉熙望着窗外的风景，有时恍惚自己可能还真是个大明星。她叹口气问对面座上正在打盹的米什卡：“古韵飞当年很拼哦？仓木也是……”

米什卡朦朦胧胧，随口答：“时代不一样了。”

“明舜也很拼的。”

“你想拼一拼吗？”

“真是个好问题！”嘉熙自知不是那种为了“冠军”、“第一人”或者“振兴亚洲花滑”之类极致的目标可以奋不顾身的人。她只喜欢在自己的节目小天地里徜徉，喜欢和明舜讨论新的跳跃进入方式，喜欢和米什卡争执应该如何剪辑音乐，也喜欢和安东尼畅快聊起明年的选题。“她们身负的责任太大了，我扛不起。”她实话实说。

米什卡打了个哈欠：“挺好。这就挺好。待会儿我送你去比弗利山庄，我回酒店好好睡一觉。”今天一大早便起来揪着嘉熙往拉斯维加斯跑，对他这种时差还没倒过来的老人家来说实在太痛苦了。

傍晚的比佛利山庄显得金光璀璨，漫步在林荫道上，嘉熙正兴高采烈地和安东尼讨论花滑故事：“如果仓木生在这个年代，还会不会有皮耶塔和古韵飞？”不用参赛的人显得过分悠闲，脚一横，踢飞了一颗石子。

“仓木自己的时代也一样有朴允恩。实际上，就叙事来说，在这个项目上曾经弱势的东亚更容易诞生出超级偶像，但强势国家反而不行。”

“所以你更愿意签弱势国家的选手？”

“从商业逻辑上说是这样的。”安东尼一边溜达一边跳起来去摘路边大树上的叶子。“我怎么说也是个经纪公司的老板，得考虑现实。”

他们逐渐离开林荫道走上草坪。嘉熙不得不赞叹在加州阳光的滋养下，这里永远都充满生机。“仓木追求了一辈子的三周跳，这十年来我们所有女孩都在努力跳四周。新规一出来，大家一起白辛苦，何必呢？”在这位平易近人的老板面前，嘉熙很容易放松，提出心里的疑问。

“正是因为这十年来你们所有的选手、教练都在追求跳跃分数，再这样下去项目就要走向死亡了，才倒逼新规出来的。”

“可跳跃是必须的一环。”

“真想不到你竟然会为跳跃说话。”安东尼礼貌地没有说出：“世界排名前十的选手里就你跳跃种类和数量最少。”

“这一点我承认。但你不看看那些人的跳跃未免滥用太甚了吗？如果我想表达‘极度痛苦’的心情，我一定会用F跳，向内倾斜，翻滚、哀嚎……但同样的场景，如果主角内心是坚韧的，那就应该用外刃的Lz跳，倔强、不屈不挠……”

安东尼“嘶……”了一声，插话进来：“所以你安排跳跃是根据场景吗？你把跳跃赋予了含义吗？”

“没没没！”嘉熙笑着摇手，“我会的四周种类太少，很多时候只能拆东墙补西墙。如果换成三周甚至两周跳，那表达的回旋余地就会大很多——但话又说回来，有的情感只能以四周跳迸发，我想这才是我努力的方向。”

“所以，这次新职业赛你带着情欲舞蹈，确实是……”

“呸呸呸！我哪有？”

“你是指比赛里出现的情欲还是和陆明舜的关系？”

嘉熙竟然一时语塞了。她的准老板很绅士地不再追问，邀请她回程。走着走着，他们绕回到餐厅正门，嘉熙忍不住对着山峦起伏间的别墅群感叹：“我小时候住得离这儿不远，今天真进来了，发现果然好美！我爸妈总是互相许愿：这辈子一定要住进比佛利山庄去！”她大笑，“虽然我们都知道那不可能。”

“也许呢？看你。”

嘉熙本来挺好的心情瞬间被破坏了，她白了大老板一眼：“如果你只是个花滑爱好者，也许我们还能有更多话题。”

餐厅里，有几桌客人一看便是好莱坞大明星，他们各据角落各自和桌上的朋友们谈笑风生。也有几桌客人年纪和安东尼相仿，衣着过于朴素，连同桌的女伴都不施粉黛浅笑淡定，衬得安东尼更符合刻板印象里的二代公子，身旁紧跟着华美而局促的妩媚佳人。仿佛是感受到了年轻大佬们的目光，安东尼索性挽起嘉熙的手臂，昂首擦着他们的桌子走过去。

结城和也正坐在谢夫人的对面、安东尼的位置上，向她抛出重磅炸弹：“这间公司只是个壳子，他注资了700万美元，另外靠个人信誉从俄罗斯银行贷出来5000万。贵国的金融体系，恕我直言还不够成熟。上市的事您是知道的，那之后他减持了大概30%，套走了6.5亿。而这只是很简单的一笔……”

“你是希望用这些资料来投靠我吗？”谢夫人翻看着一叠厚厚的文件问。

“夫人您误会了。”和也谦恭地略微欠身，解释说：“我从不跳槽。当初我去他身边协助他……”

“监视他。”夫人插话。

和也耸了耸肩，没有否认。“只要没有新的指示，我会一直执行下去。”

夫人像蜘蛛爬上身似的浑身难受：“你这样算不算偏执？”

“算吧？”他隐约流露出一丝惨笑，“是我做的不好。他下手太快了。他理应一直站在前台，享受万人拥戴，但绝不应该去做生意。”

夫人点头：“我想我们有共通的合作空间。”顿了顿，她又问：“你不在他身边照顾，可以吗？”

“米什卡在。他也在坚持治疗。您不用担心。”

夫人抬眼看见安东尼和嘉熙走回来，微笑招手。和也看到，忙站起来鞠了一躬转身走了。他路过嘉熙时依然像往常一样选择无视，这让安东尼尤其生气，撇撇嘴，扭身叫侍者：“换把椅子！”又问他的母亲：“您让我们出门去散步，就是为了见他吧？”

夫人微笑作答：“现在世锦赛期间，恐怕不止是他，谁都可能出现在我的桌子对面。”安东尼在新搬来的椅子上坐下，一面也笑起来：“他跟着清叔叔这么多年，竟然不知道套出来的资金都在我这儿。”夫人脸色一收，瞧向嘉熙。此刻嘉熙正扭头望向窗外的阳光，神游物外。夫人便忙结束了这个话题，问儿子：“你们呢？出去逛了一圈有什么发现？”

安东尼开心大笑：“我宣布，我发现了一位好朋友！所以，母亲您完全不必担心明年的选手职业规划问题了。”夫人放心下来，“很好啊！恭喜赵小姐明年大红大紫。”嘉熙则愣愣的，还没反应过来他们说的是什么。

眼看世锦赛颁奖结束，皮耶塔毫无争议地再次夺魁，维护了她世界冠军的霸主地位。嘉熙未及说一声“恭喜”，她已经轻轻一笑走远了，临走前还媚眼如丝在她耳边低语：“明天晚上关门后你来这里，看台D区。没有门卫。”

嘉熙浑身一激灵，赶忙左右看看，没有别人。“难道她真是在约我？”她想着，看米什卡跑过来问她：“你怎么了？这什么奇奇怪怪的脸色？”嘉熙现在学乖了，她没立刻把听到的一切告诉教练，反而开始在脑内自行搭建前因后果。回味起女武神几次暧昧的接触拉丝的眼神……“如果她确实有那个意思，涉及隐私的事告诉教练也不太好。”她下了决心。

世锦赛的gala依旧热闹。皮耶塔拿到了新的成就：职业赛首位世界冠军。大家似乎已经习惯了她的王冠，甚至人们已经忘了提出疑问：“那个圣·凯莉不才是内定第一人么？”

如果一条谣言会形成悖论，那么人们一定会找到一个方向来解释它。比如：“凯莉这不是没参加比赛么？”

至于其他选手，似乎已经成为了无需讨论的空白。

中国队这次凭着国际大赛的经验，派来了三位选手：罗长星、宋宇刚，和17岁的小姑娘崔意涵。除了罗长星勉强蹭过了预选赛最终拿到32名外，其他两个连名次也捞不到。

太难看了！传说里“经过重大调整的中国花滑队”完全没有展现出他们应有的“训练成果”。一阵甚嚣尘上，网上开始归罪于主教练。

主教练骂完队员后，回到自己的房间生闷气，留下书记在那边安抚着每个人的情绪，祝贺他们克服了重重困难取得了“佳”绩。不论成功还是失败，他总有一套美好的说辞平复他们或桀骜或崩溃的心。这一点主教练永远也做不到。

他不是不尽力，他找回了退役的伊美佳，从俱乐部选上了陆明舜，甚至花重金归化了赵嘉熙……但他们都跑了。他们只顾着自己的利益，抛弃了大局。主教练举起杯子想砸，想起这是酒店用品，只得轻轻放下，骂了声：“老子瞎了眼！”

第一个职业赛季圆满结束，“虽然不免有很多瑕疵，但既然是新的开始，我们必将不断完善它，请期待花滑美好的未来吧！”主席女士讲完话，特意朝向前排右侧的桌子带头鼓掌。

那里坐着几位大企业家，也包括她自己的两位叔叔。他们是这项运动真正的决策者和推动者，即使是主席女士也不得不展露最甜美的笑容，向他们展示这项运动最完美的一面，以期获得项目持续下去的保障。